在 2006 年春末的那座海島上,我們劇社老少幾十號人藉著一點微弱的路燈來到海岸邊。我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感覺:
眼前的海和天完全沒有界線,明明身體看著前方,卻彷彿盯著腳下的深淵。不僅僅是黑,更是無邊無際的空。伸出手去,不僅看不見手指,連手臂都沒有,僅能憑藉身體的本能確認手的大概方位。連身體,都在開始溶解。
我是不敢往前走的。因為站在那水裡,如果不主動放棄視覺的爭扎,便很難分清自己邁出的這一步,究竟是更往岸上一點,還是深入海裡一些。前、後、左、右,甚至是上下和內外,在這裡,在那一刻,是不存在的。但是,我有辦法找到方向。那便是潮濕的海風與浪。
浪的起伏會在腳腕上留下時間差的痕跡,水流從腳底偷走的細沙也會在逃走時忍不住喧鬧。憑著腳感,身體就知道了前後。
更妙的,是風。
準確地說,是夾帶著千軍萬馬的海風。
那一次,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風的實體。它們是一條一條無限綿長的白線,從深淵的盡頭伸出來。每一根線上都長出了無數細小的絨毛,在拂過我臉上時,和每一根汗毛打招呼、擁抱、離別。即便是在這片時間缺席的空間裡,我也能藉此感受到它的拉鋸。只一瞬,睫毛便開始滴水,髮絲緊緊地貼在額頭與下巴上,宛如一頂無法被吹走的草帽。
我依然清晰記得那時的感覺。
現在,更清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