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IP My Dear

摄于 2020 年 4 月 23 日 1:30

14:57,小叶在微信上问我:

在吗?

我想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了,心里念着「走了吗」,却敲出了一个「嗯」。她说,「走了」。十三分钟后,我已经坐在了车里,从沿江高速直接回到了家里。这一刻,终究还是到了。

2020 年 4 月 23 日 14:53。

不知道为什么,昨晚我就有这种感觉,从她的眼神里,从她呼吸的节奏里,从她步伐和体态里。说不上来,就是有一个信号在说「快到了」,不知道是不是十年来的相处给了我这样的感应,或纯粹是我观察的结果,总之,昨晚我有一个隐约的感觉。

所以,我昨晚没在房间里睡,而是躺在沙发上,陪着她。时不时摸一摸她,看一看她,一直到凌晨三点半,实在困得扛不住了,才侧着睡着了。澡也没洗。

回到家,看到已经一动不动躺在纸箱里的她,我坐在地上,坐了十分钟,又十分钟。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但她真的躺在那里了。

我们俩抱着纸箱打车去到火葬场,一个叫芳草地的临终机构,在石岩的一个工业园里。梳理毛的时候我发现,她比出门前硬了,更冷了。

正式进炉前,我们在那个哀悼的小空间里,站着,看着,踱过来,扶着,踱过去,俯身着。她就躺在里面。白净的垫子,泛着金光的橘色毛宛如一团安静的火苗,在上升。

做准备的,不是她,我们俩。

直到这一刻,我才终于哭出来。

等到要推进去的时候,负责人发现电路出了故障,炉子点不着。但我们坚持要当时带她回来,于是负责人先是打电话问电工,再是去确认另一台炉子的状况。终于,我和小叶和负责人一起,三个人合上了炉子的大门。

那本是一台烧大狗的炉子,宝子躺在里面,显得特别小,像一片树叶,一朵花。

等待的过程里,小叶写了卡片,画了我们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样子,商量了如何安排她的骨灰,看到了其他人挂在树上的故事。

打开炉子,看到那些干干净净的白骨,我想,阿嫲也是这样的,最终,都是这样。我们把里头的钢钉捡了出来,突然就笑了:

「果然是我们的宝子!」

那些钢钉的故事,足够我记住一辈子。

然后就是打成粉末,装袋,装盒,我们选了一只最普通的木头盒子,将来随着降解,全都回归大地。

写下上面这些字之前,我打开了一罐苏打水,对着装了她的那只木盒子碰了碰。

「不痛了。」

写在今天以前的一段文字:

我经常想象自己的一万种死法,但从未敢设想你终会如何离去。但我知道,你终会离去,我知道的。我知道。

我了解自己,不擅长说再见。我也知道,你命于我,不过七八分之一,终是要面对的。我这三十三年来所学会的,是尽可能拉长告别的过程,让时间稀释离别之毒的浓度,这才不至于被重击打哭。

听着宫崎骏片中的旋律,写下这些字的我,偏偏此时想起了阿嫲。那年十月,她因心脏药导致肾的问题进院,我当时握着她的手,虽不希望,但却就是预感那是仅存不多的机会了。几月后,因为肾的药引起脑溢血,我和小叶火速赶回,深夜里,就说上最后一句话,她就再没反应了。再后来,她乘着云在梦里送我一盘红烧鱼,就再没回来过了。

这半年来,我不敢给你拍视频,太生动。但拍了许多许多照片,尽可能拍得精神些,美一些,看着你眼里的光,留下这些,才能给自己勇气,往前的勇气。

我可能不会在那个时刻再去记录什么了,不管是文字、照片,还是视频,我都不想去记录。你知道,我看不了,听不得。所以选择提前,尽可能多地提前,写下来,拍下来,好让那一刻,你我都是平静地去面对。

今早,我看你躺在水盆边,浑身湿漉漉,摸了你好一会,走在上班的路上,我心一直怦怦跳,直害怕。我必须现在就写下这些话,不然,到了那一刻,我定泪崩。

提前把泪拍干、写干,我才能好好送你。

我们在海岸城的草丛里相遇,彼此陪伴了十年,几乎夜夜同眠。你因我而摔断左手,我因你而右肩骨折,也是过命的交情。小叶问,我们是不是囚禁了你十年?我不愿说,因为那样仿佛会消解掉我们这十年来每一天的依偎,每一次长久的互相依靠。换做其他人,在你多次住院、手术后结账时,也许就放弃了,何必呢?花掉的医疗费用确实够买好几只名贵的品种了。但它们都不是你,你就是你,比名贵更贵,比血统更亲。

在我难过的时候,除了小叶,也就是你,能一直给予陪伴,给我独处的温暖。

感谢你的一生,我这青涩、无助的十年。

愿你脱离轮回,不再体会世间生命的苦。

写于

2020年4月20日,10:14

最爱我的猫 和 最亲人的鸟

昨天上午去复查,肿瘤转移到肝脏了,密密麻麻。
昨天下午失踪了,家里和楼下都没找到。

虽然前几年小叶就经常聊到,我们得练习面对,它们终有一天会离开,但是无论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,真到了这个时候,还是像挨了几记闷拳。你知道生活就是这么残酷的,但生而为人,不能就这样消沉地应对。可每次被生活、人群、事件啪啪殴打之后,还是会躺在泥泞里,忍不住地望向看不见的星辰。

那么一口气,就凭这活着。

肿瘤被切除只是离别的序幕

中午,史医生从宝子的肚子里取出了一颗直径超过4厘米的肿瘤。

我知道终将面对,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。

她现在楼上休息,但我依然放不下心。

最近几晚,宝子总会在睡前哇哇大叫,吃的也不多。这两个月来也瘦了一大圈,曾经是家里最胖最重的她,现在抱上手还没有哑铃沉。鉴于她这几个月突然喜欢到处撒尿的怪行为,我和小叶一直觉得她可能是泌尿系统生病了。然而最近两天的大叫太异常,我们决定立刻带她到史医生那儿检查一下。

昨晚到医院的时候,史医生去协会的年会了,不在医院,就安排了一个医生给宝子检查。尿检、血检、B超看了下来,除了白细胞微微偏低,没有看到任何异常。医生推测可能是一般的膀胱炎,开了一点消炎药和费洛蒙,我们就打算回家了。但恰好我们在旁边吃碗面的功夫,史医生赶了回来,重新看了看化验单。他觉得白细胞偏低有点古怪,就重新做了一轮B超。

一个阴影,在肾脏的旁边。

“有点难搞,是个肿瘤。”

之前的医生虽然很仔细地检查了膀胱和肾脏,但经验的不足,没在脏器附近排查一遍。这个肿瘤就藏在肾脏的旁边,足足有4厘米那么大。

我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?

有两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盘旋:

“看错了吧?假的吧?我在做梦吧?”

“这一天还是来了……赶紧切了吧。能切吗?”

我知道,对于一只十岁的猫而言,出现什么情况都是可能的。但是她陪伴我的这十年,是我进入社会的十年,她陪伴我的时间,比我妈还多出不止一倍。任何情况都不出奇,只是,我还没做好准备。

我们和医生商量后决定,今天就把肿瘤切除了,然后送去活检,再看采用什么后续治疗。

昨晚,我们凌晨一点才回到家。脑海里不断地闪现我和她这十年的片段,从草丛里的相遇,到第一次搬家后的坠楼和手术,到后来的牙齿手术,再到有了孩子之后精力有限无暇再像从前那样宠溺她。

你也已经是个老奶奶了啊。

心中的忐忑让我不断地拿起手机想给你照相,生怕这就是最后一面,但是又害怕这样的行为不吉利而一再拿出又收回。只要不拍照,你就不会有事了吧?这样幼稚可笑的想法,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。

可肿瘤和手术都是真的。

昨晚太累,今早送了小柒上学后,我们在家里补睡了一会才过来医院。

医生先是给她做了心脏的筛查,排除麻醉的一些风险,然后吊了一瓶半生理盐水。全程我都抱着她,既是怕她跑了拉倒输液架,也是害怕这是最后一抱。

史医生和曾医生说「那我们抱她上去了」时,我心想,终于到这一刻了。

她的粉碎性骨折、坏牙感染都是史医生救过来的,我也是完全信任他的技术和人品的。只是当我要把她完全交出去时,还是害怕,一点点小小的颤抖,来自对命运的恐惧。

我无法坐在医院等待。

她 12:45 分上楼,我不安地坐到 13:20,决定去旁边吃点东西。两点回到医院时,两位医生已经在楼下忙别的事了。

手术很顺利。

肿瘤与其他所有器官都没有黏连,过程中也几乎没有出血。

但肿瘤的情况让两位医生都感到非常困惑:肿瘤生长在肠膜上,但来源却是不可能出现在那个位置的上皮细胞,而且除了那颗超过4厘米的大肿瘤外,整张肠膜附近还分布了大量细小的肿瘤。所幸的是,肺部和肝脏这类脏器都没出现转移的迹象。他们非常想知道,这些上皮细胞是从哪儿来的。

虽然医生切除了整片带有肿瘤细胞的组织,但这个不寻常的肿瘤属于什么,目前无法判断,还需要等送检结果才能知道。

现在我们只能等待,等待术后一周的住院休养,等待一周后的活检结果。

但不论如何,我真的必须面对已经开始的离别了。